◇ 丁香物语目录

萍聚

文:  长发迎空

(一)

    公司的周末例会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,我躲在安全系数较高的角落里,连连打着哈欠。
    象这种乏味冗长又毫无建设性的“务虚会”如果再开下去无疑就是浪费时间,浪掷青春。 可偏偏高层们对此乐而不疲,仿佛会议的长度与公司的效益成正比似的,拼着忍饥挨饿就是不肯散会。
    皱皱眉,胃开始提出抗议,咕噜咕噜地阵阵蠕动。中午忙着赶一份文案只吃了几片饼干,现在开始遭到报应了。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肠胃一定会报消。
    无奈。
    代价付出了这么多,收获却甚是微薄。
    几年下来,对工作也算是赴汤蹈火鞠躬尽瘁了,可职位总是这么悬在半空,不上不下,不高不低。如今是人才爆炸的社会,小小一间贸易公司,已经感觉得到什么叫人才济济什么叫人满为患了。
    尤其是看到公司新招聘来的毕业生们,一个个活力四射,青春无敌的样子,看着他们,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,不禁黯然……
    终于挨到散会,我赶紧断了胡思乱想,冲到座位上往嘴里又塞两片饼干果腹。
    刚刚还在自我反省,这会儿又来饮鸩止渴了。
   
    临桌的LINDA正抱着电话喁喁私语,声音娇柔妩媚。不用猜都知道这一定又是她的那个“忘年恋”。此翁乃商界显赫,离异多金,素来自诩风流,虽已是知天命之年,身边依然美女如云。LINDA便是众云中美丽的一朵。
    其实LINDA也知道和他在一起是没有明天的,可这并不影响她在今天做着公司最低的职位,却用着最高档的化妆品,背着最名贵的包。只要今时今日锦衣玉食,也顾不上明天是否会更好了。现实的女子。
    看着LINDA,我思忖着,如果象她这样,找一个肩膀偎一偎,憩一憩,行不行得通?说不定可以少奋斗十年呢。
    不过我知道,答案一定是NO。
    做别人身边的一朵流云,阳光一出,云开雾散。多可悲。
   
    我天生是个不安分的孩子,总希望走远一点再远一点。
    心中一直辗转着一个梦,就是要与那个知己把臂同游,直至天涯海角,浪漫,宁静,悠然。只可惜这个梦同嘈杂的现实相去甚远,身边没有知己,依旧寂寞。一成不变的工作让人奄奄一息。千山万水也变成文山会海,倒足了胃口。
    一念及此,心里就象是长了草,再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多坐片刻,渴望窗外无限的自由。
    眼下时已入秋,正是旅游好时节,何不忘却营营役役,远离喧闹尘嚣,寻一方山水佳境,享受浮生几日闲呢。

 

(二)

    身未动,心已远。
    选定的目的地是流水谷。选中这个地方,完全是被它的名字所打动。加之那里的地势比较险峻,游人罕至,所以山格外青,水格外秀。而山青水秀,素来是我心中无由的眷恋。
    在路上的感觉果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,宽广的天地,淡雅的花香,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了,不知道多开心。
    我早已习惯了独自旅行,没有合适的同伴,一个人独行也蛮好,可以默默地想很多事情,还乐得清净,寂寞又不失为愉快的心情。有时恰倒好处的寂寞也是一种享受。
    跳下开往流水谷的专线大巴,再沿蜿蜒山路前行半小时,就可到达谷口了。背着大大的登山包,脚步却是稳健而轻快,心轻盈地想要飞。
   
    还没进入山谷,已有潺潺的流水声入耳,涓涓地,泠泠地,淙淙地淌着,似乎怕惊扰这个沉睡中的山林。不知名的山花散着幽幽的香气,凉润的山风扑入怀里。一切的一切,似与梦中毫无二致。莫非此处是前生相识之地?
    怀着满心的温柔与期待入谷。
    进入了流水谷,才真正了解到这个名字的涵义。
    流水是整座山谷的灵魂。
    似乎每一片翠绿似乎都可以凝出水来,每一条石缝似乎都可以涌出水来,甚至每一枚花瓣,都挂着莹莹的露水。错落的村寨,深远的竹林,清澈的溪涧,似一曲飞扬流动的山歌,化解了所有旅途的颠簸与劳顿,让人觉得所有的苦与累都是值得。
    好一片净土,有种遗落世外的娴静。
    我陶醉了,深吸一口甜甜的空气。
    夕阳渐渐西沉,夜幕即将降临,我找到一块视野开阔的平地,开始动手搭营。虽说远处的村舍为游客提供了家庭式旅馆,设施齐全,但我喜欢露营睡帐篷,爱极了这种与天地合一的感觉。
    想想看,昨天还在为办公室的诸事烦恼,而此刻已寄情于山水之间。相隔一天,那些烦恼已如隔世,与山水天地相比,显得那么渺小。
   
    去溪边取水时,忽然发现小溪对面居然还有一顶帐篷,颜色是我喜欢的绿色。难道还有人与自己有同样的兴趣?帐篷的主人不在,想必是游山玩水去了。
    山谷的溪水碧绿清浅,水晶般不含一丝杂质。掬一捧饮下,凉而不冰,舒爽之致。我不禁后悔没有把茶具带来,否则以这清澈山泉沏出的茶水,再配以高山流水为奢华背景,当使都市中所有精雕细刻自命风雅的茶楼茶舍都沦为俗物了。
    正胡思乱想间,绿帐篷的主人回来了,我甩掉手中的水,好奇地打量这个山谷里的不速之客。
    牛仔裤,蓝色衬衫,粗布外套,外加一双球鞋,简单朴素,不知多清爽。一脸的书卷气,有种摄人的神采,青色胡茬为他无端添了一抹沧桑。
    我不禁讶异,没想到会在这寂静的山谷会遇见如此出色的人物。对面的人也发现了溪边的女孩,有些错愕,向我颔首,我还以微笑,下意识地用手搅乱了溪水,平素大大咧咧的我此时竟有种不知把目光落在何处的局促。


(三)

    天色渐晚,我回到自己的帐篷,取出准备好的矿泉水和干粮,胡乱吃了两口,算是解决了温饱问题。出门在外,吃是一个很愁人的问题,永远也无法吃得讲究,但求充饥。好在享不了口福不要紧,还可以大饱眼福。
    忽然间闻到烧烤的香味,不禁又食指大动,刚刚填进胃里的垃圾食品瞬时化为乌有。
    “喂!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?”
    我听到对面有人在喊,连忙奔出帐外。天!不会是海市蜃楼吧!我揉了揉眼睛。对面这个人一盏茶的工夫居然已摆出了一场盛筵!隔着小溪我看到他正挽着袖子翻动着烧烤架上的香肠和鸡翅,刚才闻到的香味便是缘自这里。旁边还有已经烤好的几串黏玉米和一盘洗得发亮的水果。
    “有没有兴趣一道吃点?希望没有打扰了你的清幽。”他向我这边喊,山谷里能听得见若有若无的回音。
    我连忙吞了一下快要流出的口水,“当然不会,谢谢你的热情邀请,稍等一下。”我冲进帐篷抓起梳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,关键时刻,淑女风范还是要维持的。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涉溪而过。
   
    此时各种食物业已全部烤好,摆在面前,香气扑鼻。
    我再也顾不上淑女风范,席地而坐,抓起一只鸡翅不客气地大嚼起来。他微笑地看着我,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,起身走到溪边,提起了一个浸在水中的篮子,离近一看,原来是早已冰镇起来的啤酒和可乐。
    我想欢呼,这个人简直就是天才。
    “慢点吃,看你的样子一定是饿坏了。”他说。
    “是你的晚餐太诱人。”我辩解着,他这么说,想必是我的吃相不太雅观。
    “那我要谢谢你捧场喽?“
    “呵呵,不客气”。须臾间我已消灭掉一支鸡翅,又向一根黏玉米发起进攻。
    经过溪水浸泡的可乐更加清凉可口,我拉开一罐,尽情享用。
    此刻,远离都市的灯红酒绿,车流霓虹,耳畔是悦耳的鸟语虫鸣,眼前是空灵的山林夜色,遥想王维当年的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”,当时如是情怀吧。而身边,这个奇异的陌生人,萍水相逢,却让我感觉心意上的熟稔。不知恁地,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悸动。
   
    他似乎对美食并不感兴趣,啜着一罐啤酒,若有所思。月光映在他的脸上,我看见隐匿在他眼神中的一丝寂寞。
    不应该啊,刚刚他给我的感觉还是那么阳光快乐。
    “你怎么不吃?”我问。
    “我不饿。”
    “那你又烤这么多东西?”
    “每次都是这样,已成习惯。”
    “每次?你经常来露营么?” 我忍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,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。
    “一年一次,和一个朋友,不过已是从前。”他的声音满是惆怅。
    闻弦歌而知雅意,我已猜出了个大概,有些难过,为他,也为我。“那……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。
    “哪里,你没有添乱,你是在添香呢。”他还有心思开玩笑。不过一句添香让我怦然心动,真的可以做他的红袖么?
   
    永远不会忘记,流水谷,这一场豪宴。


(四)

    第二天清晨,曼妙的鸟鸣把我从梦中叫醒。
    这是一种比睡觉睡到自然醒还要高许多的境界。多久没有这么适意了?不过一想到明天就要重返红尘,面对生活的奔波,又是说不出的失意。
    钻出帐篷,忍不住向对面张望。不见人影,心中略感失落。
    不过我及时端正了自己的态度。来这里,不是为了偶遇,不是为了热闹,是为了放逐自己,是为了享受寂寞。
    每一段旅途都难免经历离合,但愿不要太多的引起悲欢。
   
    这一天,我在空旷的山谷中游荡,为这天地间的造化而叹为观止。不知这山自何时崛起,水自何时成流,竹自何时叠翠,花自何时弥香?呵,这是云才知道月才知道的天机,我这匆匆过客,又从何知晓。
    虽只是过客,我已融入这山水迷梦。
    凉风如水,我在水雾弥漫的山谷间奔跑,看山花漫山遍野,看松鼠隐没山后。品一口山泉,甘冽清甜,唇齿间弥留的韵味悠长,在俗世,又该去哪里寻找这样的清流洗涤心灵的尘埃呢?
    停停走走,时间在千年的山水中凝固,多么希望可以将这瞬间化为永恒。
   
    再次回到营地,心中有些怅然,要与这山水话别了。于竹林深处建一座木屋隐居的梦想只能说明我的叶公好龙,我来自凡尘,也必将回归凡尘。
    绿色帐篷旁,我看到他已经先我一步回来,夕阳落辉中兀自捧着一本书静读。他倒是一应俱全,难道真要这里安营扎寨了不成。
    见我收拾营帐,他放下书来帮忙。“要走了?”他问。
    “是啊,假期有限,身不由己啊。你呢?打算何时走?”
    “到食物吃完为止。”
    “还有食物?那我也不走了。”我和他调侃。
    “荣幸之致。”他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一丝不舍?
    “和你开玩笑呢。你一个人在这里,不闷?”我又开始八卦了。
    “闷是有一点,不过可以静一静,便于回忆往事,考虑一些问题。”
    “我是不是妨碍你的雅兴了?”
    “怎么会呢,你很可爱,而且,很象一个过去和我一起来山谷的朋友。”他的语气有些犹疑。
   
    电光火石间,我明白了他的眼神。所谓的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。原来他心中有他的绿裙,我不过是他的芳草,还以为会做他的红袖呢。罢罢。
    行囊已经背在肩上,挥手与他作别,心中有淡淡的不舍。或许今后,都不会再相见了吧。
    都没有留下联络方式,甚至名字。世界那么大,缘分那么飘渺,有这两日的相遇,缘分已是不浅。
    如果有缘,迟早会再见。
    如果无缘,生命中有这两天的流水,有这一场的萍水相逢,也足够了。

(完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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